东北的春天来得晚,到了四月份背阳处的残雪还没化干净。
老人们好说春风透骨寒,每年春秋两季都是感冒流行高发时候。
儿子冬天的一场病去了一趟佳木斯市,医院看好了,回来才几个月又赶上了春季的流感,支气管炎犯了咳嗽不止。
在家吃了药,又在在村里的诊所打了几天吊针还是不见好,虽然不发烧了,但咳嗽不停止。
看着孩子的小脸因咳嗽憋得通红,猴哥我俩医院。
这次儿科医生看了后让我把孩子抱到中医科看看。
到了中医科,是一位女大夫,她给开了两包中药,嘱咐回家熬好后,分多次给孩子喝了。
一副药一天的量。
然后我抱着孩子去了我二姐家住两天,等吃完药看看见好了再回家,医院也方便。
说来中药真是神奇,我二姐把药熬好后用小勺把药汁喂给孩子,灌进一口就再喂水,过一会儿再喂点。
就这样,两副药吃完了,儿子的咳嗽也好了,而且以后很长时间都没再犯。
第三天我回村了,结果到家一看,猴哥的胳膊吊个绷带。
我问咋的了,原来我没在家的这两天,猴哥和后院邻居家的和他年龄相仿的小五子打架,小五子拿一根大棒子照他头上打过来,猴哥用胳膊一搪,棒子打在胳膊上,骨折了。
然后听说县城南门外有一家祖传治疗跌打损伤的中医专门治接骨的,猴哥去了,大夫给捏吧捏吧端上骨折部位,拿了一些祖传药粉喝。
过了几天不但没好还严重了,又医院上班的二姐夫,他给联系骨科大夫拍片子检查一看,猴哥胳膊骨折的位置是之前的中医给接错位了。
猴哥的胳膊错位骨头已经长到一起,医生说只能再把骨头弄断,然后再从新接上。
就这样猴哥的胳膊被医生硬生生的给掰断,再重新接上。
写到这里我都心颤抖头皮发麻,那把他疼得直流汗,猴哥真是骨头硬不叫唤。
我当时没在他身边,过后听说心都揪到了一起。
我但现在都不知道猴哥和小五子到底为啥打的架,好像是小五子给人担保借钱,猴哥也是担保从别人那里给他们借的钱,然后借钱人赖账不还,然后两个担保人打了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我嫁给猴哥后,村里这种莫名其妙打架的事很多,都不奇怪了。
每次只求能平安快点过去。
猴哥是真皮实啊,胳膊刚好就开始干活,水田种稻子,大地种苞米,*豆,又是一个夏天在忙碌中过来了。
转眼又快到秋天了。
这时候猴哥的四姐带着孩子在我们东屋住。
一天后半夜,突然四姐拍打窗户把我俩叫醒,大喊猴哥快起来,说她夜里感觉有动静,一拉开电灯,炕上站个男人,见她开灯后顺后窗跳下跑了。
她那屋进来陌生人了。
猴哥听到爬起来就往外跑,我看他光穿着裤头背心,赶紧抓起他的衣服跟出去。
等我出门后看不见人了,找不到猴哥我又害怕小偷进来把我正在睡觉的两个孩子掳走。就返身回屋定定神,把窗户插销插严实,拿把锁头把门锁好,又拿起衣服出去找猴哥。
外面月亮地挺亮的,四处没人。
我喊了几声没动静,心立时害怕提了起来,这人哪去了?
我站在房山头边,六神无主不知咋办时,就听到后一条街上有嘈杂的人声。
我赶紧向那个方向跑去。
在后一条街的路口右拐进去,看见老齐家大门外有十几个村里人在吵吵嚷嚷地喊捉小偷。
猴哥和两个村民在院子里茅厕里正往外拽一个人出来。
拽到大门外,被村民你一拳他一脚地揍上了。
猴哥怕人多把这个小偷打坏了,赶忙把众人拉开。
猴哥生气问他为什么来家里想干什么?
那天夜里月亮很亮,刚才乱糟糟的看不清,等众人都停下手,我一看这小偷大吃一惊。
“怎么是你?”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来偷东西。
大伙说你见过他?
我有点缓不过神来说不止见过,我还帮助过他呢。
几个月前就是猴哥胳膊骨折在家养伤的阶段,有一天傍晚,我正在屋外水井压水。
从大门外来了一个年轻人,二十多岁个子不高,肤色很黑,上身穿着一件浅灰色中山服,头戴一顶深色鸭舌帽。
那个年代很流行这种穿着。
这个人探头探脑看院里没有狗,就径直走进院子里,说找水喝。
我把水瓢递给他,正好我刚从井里面压出的水冰凉的。
这个人咕嘟嘟喝了很多水,看来是渴坏了。
我问他从哪里来,他说家住我们西面的达连河那边,这是从佳木斯走路回来的,因为他妈妈有病在佳木斯住院,他身上没有钱了,只好步行回家。
我一听还是个孝子,再一问这人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赶紧进屋给他拿了两个馒头咸菜啥的吃了。
看他吃完后又担心他路上饿,转身回屋又装了几个馒头。
猴哥在屋里忙活别的什么我忘了,他没出屋问我这人是谁,我大致说了一下,猴哥还告诉我说多给装点吃的。
过后也忘了这事,因为我从小家就住在哈同公路边上,经常有过路人到家里找吃的找喝的,所以对这种事也习以为常了。
再看眼前猴哥他们从茅厕里拽出的这个人就是之前来家里找吃的,临走我还给装馒头的那个年轻人。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衣服,所以一眼就被我认出来。
我愤懑不解,我那天看他可怜,把晚饭吃的馒头都给他装走了。
可他倒好,还返回来偷东西。
我这样一说,村民们更气愤了,有两个人再次对他拳打脚踢。
还有人提议把他送派出所去抓起来。
猴哥心肠软把打他的人拉开,说算了吧,送派出所他就完了。
我也劝说大伙把他放了。
第二天早上,猴哥和村里的一个大哥开四轮车去达连河拉砖,路过对青山村子的路口,看见昨晚入室要偷窃的那个人站在路边。
猴哥和大哥说昨晚就是这个人来偷东西。
那个大哥不容分说跳下车上去就扇他嘴巴子。
猴哥费了好大劲才把大哥拉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晚上回来猴哥跟我说真后悔,看见那小子在路边站着就装作没看见不和大哥说好了,又让他挨了一顿揍。
猴哥面相冷硬,其实心底善良柔软。
这一年种了地,还在家里开了小四轮农机配件商店。
猴哥的二哥在县油泵油嘴厂工作,帮忙进来一些轴承,螺丝疙瘩等等一些易损的四轮车小零件。
村里的孙老师字写的好,请他来在房子山头的墙上,用大刷子沾白油漆工工整整写了四个大字:四轮配件。
直到到现在如果开车在哈同公路,依兰至达连河路段中间路北一个村子,可以看见西面村头一座房子的东山墙上,那几个大字还清晰可见。
猴哥下地干活,我在家带孩子做饭,伺候菜园子连看着卖货。
还喂养了八只小猪仔,还是去上次买猪的那家,我妈家的邻居买来的,本来这次是想抓四只猪仔,邻居大哥大嫂说八只都抓去吧,没钱赊着,信得着你们。
猴哥我俩一看,白生生的一窝小猪,一共八只还真舍不得把它们拆开,听人劝吃饱饭,心一横,一个也是养,一窝也是养,就给全抓回来了。
这八只猪更能吃了,那时候我有个同姓的本家嫂子住在县里街道,她家跟前有好几家饭店,她就帮着收饭店的泔水遮罗,攒够一大桶猴哥就去拉回来喂猪。
这群小猪仔长得也好,漂白干净,一到喂猪时,我嘴里喊着:啦啦啦,就全围在猪槽子边上抢着吃食。
看着小猪吃食那感觉也挺幸福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日子是咋过来的,太忙太累了。
当年依兰县的东北油泵油嘴厂,生产的油泵油嘴子在全国都挺有名的。二哥在厂里销售科工作,帮着进的货很便宜。
便宜是便宜,可那时候农村都穷啊,周围四里八村的有农机的,都来买件,货倒是卖出去不少,卖得越多亏空越大,都是来赊账,认识的人和不认识的人都有。
正是秋收农忙时节,四轮车坏了,耽误收庄稼,来了不认识的人说自己是那个村的,提了谁谁,一听认识,就把配件拿走了。
不光是卖四轮配件还捎带卖些农具,镰刀斧头二齿子和扫帚等一些秋收用大家把式。
光卖也得进货啊,没钱进货只能一点一点倒腾,我就坐大客车去县里拿货,一次进五把镰刀,五把叉子的。五把大苕帚。
赶上村里谁家开农机车上县里办事,就托谁家的车帮忙给捎回来。
有一次进了五把镰刀,刚进家门,就被村东二舅全拿走了,赊账条子都不打,到最后猴哥我俩离开村里去大连,二舅家赊去的所有账都没还。
二舅一家人都挺能干的,但是家里有个疯儿子把一个好好的家折腾得溜光,日子确实是挺难的。
猴哥我俩开的这个农机店,几乎所有花钱进来的四轮配件,农具,卖出去十件东西得有九件是赊账的。
到了冬天农家的粮食差不多都卖了,有的人家把买配件的钱还了。
有的人家一点没动静,我还得拿着账本出去收账。
几个村子走,有几家看我去了把钱痛快地给了,有的说各种各样的困难给不上,有的耍赖就说没有钱,我脸皮薄也不好意思说啥,十次中八次,只能空手回来。
还有的到那家里一看,要啥,恨不得把自己兜里能有点钱,倒贴给这家留下。
太困难了,北面村里有一家我去要账,家里大人没在,两个七八岁脸上污曲麻黑的女孩在土炕上玩过家家,被单子黑不溜秋,乱糟糟的一团,屋里黑乎乎的,墙皮上裸露着泥巴,满屋没有一点像样的东西。
我回来讲这家的情况,猴哥说算了,别要了。
要账的活,我去干了,不敢让猴哥去,他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说好话不给哭穷的,他不忍心要,碰上嘴巴不干净耍横的,又怕他和人打起来,有理变成没理。
我出去也一样,只是碰见不讲理的,不吵架而已。
到年底了,赊出去的配件农具连一小半的钱也没收回来。
卖粮食的钱又还了进货的欠账。
总之一年忙完我心心念念的电视机又没买上。
这年的秋冬还发生了一件大事,猴哥被人骗到山里差点没命。
十月份北方早晚天气特别冷,得穿棉衣。
猴哥忙完家里地里的活,又开始开着小四轮车去县里卖煤了。
平常日子早上拉着一车斗媒出去,卖的顺利也得过了中午才能回来,卖的慢的话,有时天都黑了才能到家。
这天阴雨绵绵,秋风湿冷。
早上一看天气不好,我说别去了。
猴哥不听,他是没有闲着时候的,顶着湿漉漉的小雨装好一车煤就走了。
没到吃午饭时,我就听到村东传来猴哥的四轮车嗒嗒声,他把排气管子卸掉了,所以发动机的声音特别大,每次猴哥离家老远我知道是他回来了。
猴哥开着四轮车进到院里,一车煤还在车上,我看见驾驶座旁车轮盖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和猴哥年纪差不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他俩跳下车来,这个人穿一身米色西服很瘦,但个子高,比猴哥还高出一截。
猴哥兴奋地和我说,车上的煤被这个人买走了,猴哥回家来把车加满油,再带点干粮,把煤给送到我们西面方正县的高楞山里去,那个人说他父母在高楞山里种水稻,送完煤正好再把稻子拉出来。
猴哥进屋兴奋不已,告诉我说这是来回的活,卖给那个人的煤也没讲价。
还让我给那个人找出一件棉衣服穿。
我把猴哥的一件羽绒服找出来给那个人,看猴哥匆匆忙忙带好吃的和那个人开着四轮车兴冲冲地上了我家门前的公路,奔西面去了。
我本以为猴哥下午四五点钟就能回来,高楞离我们家能有一百里地那样。
做好晚饭没回来,我领孩子吃饭,把留给猴哥的饭温在锅里热着,等他回来就能吃上。
到了晚上九点钟还没回来,外面还湿漉漉的下着小雨,夜晚寒气逼人,我心里很焦急,担心猴哥出意外。
公公婆婆那时候已搬到东屋住,婆婆几次过来看猴哥回没回来,也担心这么晚不回来约摸是不是遇到啥事了。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等。
过了十点多,猴哥终于回来了,身上的棉袄已经被雨浇湿了,连冷带饿,脸色惨白。
进屋后坐在小炕上眼睛直勾勾半天不说话。
我也没敢深问,赶紧把灶火点着热饭,锅里温的饭早就凉透了。
婆婆听到猴哥回来,过来问他咋这么晚才回来。
猴哥这才缓过神来讲白天卖煤的经过。
原来上午猴哥和买煤的那个人开四轮车沿着哈同公路,到了高楞林区的山里,在一个路口拐进去,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大树,好在已是深秋树叶快落光了,能看见天,若是在夏季枝繁叶茂,上面是根本看不见的。进山的路很窄被落叶覆盖,四轮车曲曲弯弯勉强开进去约摸有二里多地了,猴哥感到阴森森的,心里想这地方都是山和树木,不像有人在这地方种水稻。
猴哥有些警觉了,他问在哪里,那人说还在前面。
又走了一段猴哥说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这时那个人突然说:这回我可抓到你了,说着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副手铐来就要给猴哥戴上。
说时迟那时快,猴哥已经有了心里防备,身子灵活动作也快,蹭得一下从驾驶座上跳到地上从车上拽过铲煤的大板锹。
那个人也跳下车来,两个人就扭打到一起。
两个人在深山密林里厮打了很长时间,猴哥最后把那个人制服了。
那个人虽然个子比猴哥高,但是猴哥长年累月的干活,一身肌肉,力气还是比那个人大。
猴哥生气连窝火,想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害他,如果不是猴哥力气大把他制服了,反过来他占上风,用手铐把猴哥铐在大树上,丢在那里,夜里不被冻死就会被野兽吃了。
那个人打不过猴哥,就跪在地上哭了,说他几个月前妹妹被人强奸后自杀了,死前描述的坏人就像猴哥,他想替他妹妹报仇。
猴哥气得浑身发抖,这人一派胡言,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看着天色渐晚,猴哥坐上车费劲挑回头往回开,那个人就跟在他车后走。
走了一段,猴哥看天越来越暗,心又软了,若丢他一个人在山里出来野兽,那他就完了。
遂又让那个人坐在后车煤堆上,把他拉出了山放到到公路上。
公路上车很多没危险了,他可以自己搭车走。
猴哥说完,我和婆婆都后怕,这要是被那个人铐在深山里,肯定是活不了了,都没人知道那地方,想找都找不到。
过后村里大伙分析那个人,他就是想抢猴哥的四轮车,猴哥说在卖煤市场搭讪时,他就问四轮车的状况,买了几年之类的。
猴哥的四轮车被他保养得很好,像新车一样。
大家都说猴哥应该打断那个人的一条腿,省的再去害人,还有的说应该把他捆起来送到派出所蹲巴篱子去。
按法理来讲,这样的人是应该受到惩罚,但猴哥是偏重于情的人,他不忍心。
这事过去快三十年了,不知道这个曾差点把猴哥命送了的人后来怎样,但愿猴哥的善良能感化他,从此不再做害人的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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