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李鸿*丁香医生
路过人间,我们都不免与生老病死狭路相逢。这是丁香医生的第32个有关生命的真实故事。
我叫李鸿*,是广东医院重症学科的一名医生。如今,我从医5年,遇见过许多病人,治愈过许多患者。
最难忘的是我的第一位「患者」——我的父亲。
咳喘,把父亲拖到*门关
我生长在广东省茂名市最南端的一个小村庄,记不清有多少个清晨,伴着海浪声,我总是被父亲的咳嗽声扰了清梦。
咳——咳——咳,连续的咳嗽声让人心慌。一旦遇到变天或者体力劳动,父亲喘得更厉害了。他总是伏在窗台边,扯着喉咙,用力地想要把胸腔里的痰液咳出来,胸部呼呼地像刮风一样。
要歇好几分钟,父亲才能缓过来。
支气管哮喘,父亲从小就有。为了治病,他也不知拜访了多少医生,花了多少钱,但囿于落后的医疗条件,父亲的病一点改善都没有。
明明还不到四十岁,他看上去就像病恹恹的老人。村诊所医生给父亲开了气雾剂,这种药物虽能暂时平息气喘,但副作用强——每次用完后,父亲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直到13岁那年,看似平常的咳嗽,把父亲拖到*门关。
坐上救护车,父亲还在昏迷
「你爸出事了。」我正在上初中,晚自习课间,大伯赶到学校,在教室里找到我。
听到这句话,我立刻坐上大伯的摩托车,医院。原本是九月闷热的天气,海风吹得我竟然有些发冷。
刚下摩托车,看到弟弟立刻朝我跑来,大哭:「哥,你终于来了,爸爸快不行了。」我悬到嗓子眼的心,被弟弟的哭声彻底冲垮。由着弟弟拉着我,冲到抢救室。
我看到躺在床上的爸爸。病床上的爸爸带着吸氧面罩,脸色苍白,嘴角还残存着白色泡沫。
我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扑倒在床前,嘴巴里一直叫着「爸爸」、「爸爸」,躺在抢救台上的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爸爸昏迷了。
「这里设备不支持,医院抢救。」医生说。大伯和妈妈商量后,当即决定转院。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救护车。
「滴——嘟——滴——嘟」,救护车的声音划破了小城的夜空,我望着昏迷不醒的爸爸,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忐忑。
「我不想死」
「你爸这两天哮喘又犯了,你弟陪着他去乡医诊所打了平息哮喘的针,谁知打了一半,人就不行了。」大伯在救护车上对我说。
医院时,已接近凌晨。爸爸住进了呼吸内科抢救室,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小小的房间里,摆满了陌生而冰冷的机器,莫大的恐惧将包裹我。「目前情况暂时稳定,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可能要用呼吸机。」
医生给出了判断。妈妈红着眼睛,求医生:「一定要救救孩子的爸爸。」看到这一幕,我心里充满了无力感。
原本瘦弱的妈妈,这一刻,显得更加单薄。
抢救室没有多余的床,只有几把椅子。妈妈问护士要了一床被子铺在地上,我和弟弟打地铺,妈妈一个人趴在病床前的床头柜上将就了一晚。多年以后,我依然会记得,在抢救室的那个漫长的夜晚。
一夜未眠,半夜,我听见了爸爸开始说胡话:「我不想死,我大儿子还在读初中,小儿子还没小学毕业。」
听到父亲的呓语,我又哭了,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老天爷:「如果上天能让我爸爸活过来,我宁愿少活20年,让我爸爸多活20年。」
这是一个13岁少年所能做的全部事情。
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祈祷吧,第二天父亲终于醒了。尽管脸色苍白,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我们:「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你们别担心。」
下午,他嚷着要出院。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急。医院,就意味着要多花一天住院费,而当时,我连学费都还没交上。
在医生的反复劝说下,直到第三天,父亲情况稳定才出院。他穿上裤子,指着自己的皮带,笑嘻嘻地对我们说:「住院两天,瘦了一圈,都不用减肥了。」
我听到这句话,满满的心疼。
这次,医生建议父亲使用一种副作用较小的药物——沙丁胺醇气雾剂。以前父亲使用的药物是异丙肾上腺素气雾剂,副作用明显。
不过,沙丁胺醇气雾剂比较贵,一个月要花费元,这对20年前的我家来说是笔不小的开支。
我们的强烈要求下,父亲勉强同意。
想要救父亲,只有一条路
日子似乎又回归了平静。
但那天夜晚父亲昏迷的呓语、妈妈削弱的背影、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祈祷,这些场景像电影画面般无数次在我脑海里回放。
父亲出院后,哮喘控制的不好,疾病还在缓慢地折磨着父亲,几乎每天,他都有喘不上气的时刻,体力也愈发跟不上。
我恨哮喘。
「是的,成为医生,才能把父亲从哮喘的泥潭里拉出来。」也许现在看来,当时的我有些幼稚,但这就是我最质朴的愿望,当医生的种子就这样种下了。
初中毕业,我顺利考上当地县一中。高中三年,拼命学习。无数个深夜,我趴在桌上做功课时,总能听到父亲的咳喘声在隔壁房回响。
每当这时,我就一阵心疼。
高考过后,终于迎来了填报志愿的那天。父亲希望我以后当一名律师。
但我不愿意,我想学医,想治好父亲的病,想让更多的人摆脱疾病的痛苦。我瞒着家里人,自作主张地把「临床医学」四个字写进志愿表。
「能录得上就上,录不上就再复读一年。」我破釜沉舟,果断地把表交给老师。
不久,我幸运地被医学院录取。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心里埋藏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
终于找到了治疗办法
进了医学院,只是迈出了第一步。
按照课程设置,我要到大三才开始学习与呼吸科相关的知识。但我等不及,每当想起13岁那个夜晚,我的心就隐隐作痛。
从大一开始,我就泡在图书馆学习有关呼吸科的知识。我啃完了一本又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籍,日子就这样过了3年,我对哮喘疾病的理解也愈加清晰。
据《内科学》(第9版)的数据显示:我国约有万以上的哮喘患者。哮喘仍然是世界公认医学难题,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疾病中四大顽症之一。
我把父亲的病情和学校老师,教授交流。我才意识到受当年的医疗水平所限,父亲的治疗方案一直存在误区。哮喘本质是气道内慢性非特异性炎症,而他的方案仅仅是平喘,并没有抗炎治疗。
糖皮质激素是适合父亲的。(哮喘的关键用药是吸入糖皮质激素,病情重时可能需要联合使用长效支气管舒张剂,患者应该在医生的指导下使用。)
我立即给父亲打电话,嘱咐他去药店买相关药物。我对他说:「这是我们教授建议用的,可以试试看。」
新药物的效果很快显现出来,三天后,我接到父亲的「这几天哮喘没怎么发作,睡觉也舒服了。」
我心里涌出一阵开心,对父亲说:「坚持用一个月试试。」一个月后,父亲告诉我,他现在能跑步了。
我记得那年是年,哮喘困住了父亲40年,那一刻父亲终于得到了解脱。
在我的建议下,父亲使用了规范的治疗方案,身体也渐渐地好起来。少年时代父亲伏窗咳嗽的场景、监护室的那个夜晚,一幕幕的梦魇终将成为过去。
每分每秒,都是人命关天
就这样,我治疗了人生中第一位「病人」——我的父亲。大学放假回家,父亲总会在饭桌上和我说:「以后做了医生,一定要多关心、多安慰病人。」
年,我考上研究生,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呼吸内科。
作为临床学硕士,医院度过。
我见过了太多哮喘病人,因为疾病,他们的生活几乎失控。由于缺乏正规的治疗,哮喘反反复复地发作,有些病人甚至病重进入ICU。每当看到病情不稳定的病人,我总会想起父亲。
我也总是想起父亲对我从医的嘱托,尽可能多地为他们提供帮助。
毕业后,我选择成为一名重症学科医生。这里聚集了全院最复杂,病情最危重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人命关天。
医院是人类与疾病斗争的战场。在重症科,与死神赛跑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
看到病人恢复后,走出这扇门,我的心里总会油然而生出成就感——又打赢了一场艰难的战役。
少年时期在心里埋下的种子也逐渐长出郁郁葱葱的大树,医学之路,道阻且长。
我经常想起硕士毕业典礼上的那一段誓言:
我志愿献身医学,
刻苦钻研,孜孜不倦;
我决心竭尽全力,
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
感谢父亲,让我成为一名医生。
本医院呼吸科副主任医师吴晓昇审核
—参考文献—
[1]IanMAdcock,FSB彼得J巴恩斯(PeterJBarnes),DM,DSc,FRCP,FRS.急性中糖皮质激素抵抗的机制和临床影响.UPtodate临床顾问.
[2]